范進中舉
魯迅先生評為“如集諸碎錦,合為帖子,雖非巨幅,而時見珍異。”馮沅君、陸侃如合著的《中國文學史簡編》認為“大醇疵 ”。全書故事情節雖沒有一個主幹,可是有一個中心貫穿其間,那就是反對科舉制度和封建禮教的毒害,諷刺因熱衷功名富貴而造成的極端虛偽、惡劣的社會風習。這樣的思想內容,在當時無疑是有其重大的現實意義和教育意義。加上它那準確、生動、洗練的白話語言,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塑造,優美細膩的景物描寫,出色的諷刺手法,藝術上也獲得了巨大的成功。
《儒林外史》是一部諷刺小說,是一幅活生生的社會面貌圖。正如惺園退士所說,它摹繪世故人情,真如鑄鼎象物,魃魅魍魎,畢現尺幅;而復以數賢人砥柱中流,振興世教。其寫君子也,如睹道貌,如聞格言;其寫小人也,窺其肺腑,描其聲態,畫圖所不能到者,筆乃足以達之”。臥閒草堂刻本評說:“慎勿讀《儒林外史》,讀竟乃覺日用酬酢之間,無往而非《儒林外史》。”由此可見,《儒林外史》以生動形象的筆墨,逼真地反映了社會。正因為如此,考據家們曾經把書中的人物一一與歷史上真人真事相比照,推斷出書中人物的藝術原形。還有人特地跑到茶館中去體驗現實,名之為“溫習《儒林外史》”。這一切,都充分說明了《儒林外史》的成功與偉大。
由於作者吳敬梓具有高深的文學修養,又有豐富的社會閱歷,所以才能把那個時代寫深寫透。他把民間口語加以提煉,以樸素、幽默、本色的語言,寫科舉的腐朽黑暗,腐儒及假名士的庸俗可笑,貪官污吏的刻薄可鄙,無不恰到好處,謔而不苛,不墮落暴露小說的惡趣之中。在藝術結構上,它沒有貫穿到底的人物,而是分階段地展開,正如魯迅先生所說,“如集諸碎錦,合為帖子。雖非巨幅,而時見珍異”。這種體制,對清晚期小說,尤其是有很大影響,
《儒林外史》從某種意義上體現了一種批判現實主義。這種精神不僅被晚清的晚清四大譴責小說所繼承與發展。在現當代的純白話文小說也有體現,如錢鍾書的《圍城》就被廣泛認為有模仿《儒林外史》的痕跡。而《儒林外史》中所譴責的種種現象,雖經歲月變遷,在現實中仍生命力十足,莘莘學子寒窗苦讀,為一文憑而瀝盡心血,高考結束後無不將教科書棄若鄙履,為結束苦難生涯而奔走相慶,並以此衍生出種種社會怪狀。大約後人也會寫本如《儒林外史》之類的奇書,以諷喻我們這個時代的虛偽制度。
范進進學回家,母親、妻子俱各歡喜。正待燒鍋做飯,只見他丈人胡屠戶,手裡拿著一副大腸和一瓶酒,走了進來。范進向他作揖,坐下。胡屠戶道:“我自倒運,把個女兒嫁與你這丟臉的傢伙,歷年以來,不知累了我多少。如今不知因我積了甚麼德,帶挈你中了個相公,我所以帶個酒來賀你。”范進唯唯連聲,叫渾家把腸子煮了,燙起酒來,在茅草棚下坐著。母親自和媳婦在廚下造飯。胡屠戶又吩咐女婿道:“你如今既中了相公,凡事要立起個體統來。比如我這行事裡,都是些正經有臉面的人,又是你的長親,你怎敢在我們跟前裝大?若是家門口這些做田的,扒糞的,不過是平頭百姓,你若同他拱手作揖,平起平坐,這就是壞了學校規矩,連我臉上都無光了。你是個爛忠厚沒用的人,所以這些話我不得不教導你,免得惹人笑話。”范進道:“岳父見教的是。”胡屠戶又道:“親家母也來這裡坐著吃飯。老人家每日小菜飯,想也難過。我女孩兒也吃些。自從進了你家門,這十幾年,不知豬油可曾吃過兩三回哩!可憐!可憐!”說罷,婆媳兩個都來坐著吃了飯。吃到日西時分,胡屠戶吃的醺醺的。這裡母子兩個,千恩萬謝。屠戶橫披了衣服,腆著肚子去了。
次日,范進少不得拜拜鄉鄰。魏好古又約了一班同案的朋友,彼此來往。因是鄉試年,做了幾個文會。不覺到了六月盡間,這些同案的人約范進去鄉試。范進因沒有盤費,走去同丈人商議,被胡屠戶一口啐在臉上,罵了一個狗血噴頭,道:“不要失了你的時了!你自己只覺得中了一個相公,就'癩蝦蟆想吃起天鵝肉'來!我聽見人說,就是中相公時,也不是你的文章,還是宗師看見你老,不過意,捨與你的。如今痴心就想中起老爺來!這些中老爺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你不看見城裡張府上那些老爺,都有萬貫家私,一個個方面大耳?像你這尖嘴猴腮,也該撒拋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鵝屁吃!趁早收了這心,明年在我們行事裡替你尋一個館,每年尋幾兩銀子,養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娘和你老婆是正經!你問我借盤纏,我一天殺一個豬還賺不得錢把銀子,都把與你去丟在水里,叫我一家老小嗑西北風!”
一頓夾七夾八,罵的范進摸門不著。辭了丈人回來,自心裡想:“宗師說我火候已到,自古無場外的舉人,如不進去考他一考,如何甘心?”因向幾個同案商議,瞞著丈人,到城里鄉試。出了場,即便回家。家裡已是餓了兩三天。被胡屠戶知道,又罵了一頓。
到出榜那日,家裡沒有早飯米,母親吩咐范進道:“我有一隻生蛋的母雞,你快拿集上去賣了,買幾升米來煮餐粥吃,我已是餓的兩眼都看不見了。”范進慌忙抱了雞,走出門去。才去不到兩個時候,只聽得一片聲的鑼響,三匹馬闖將來。那三個人下了馬,把馬拴在茅草棚上,一片聲叫道:“快請范老爺出來,恭喜高中了!”母親不知是甚事,嚇得躲在屋裡;聽見中了,方敢伸出頭來,說道:“諸位請坐,小兒方才出去了。”那些報錄人道:“原來是老太太。”大家簇擁著要喜錢。正在吵鬧,又是幾匹馬,二報、三報到了,擠了一屋的人,茅草棚地下都坐滿了。鄰居都來了,擠著看。老太太沒奈何,只得央及一個鄰居去尋他兒子。
那鄰居飛奔到集上,一地裡尋不見;直尋到集東頭,見范進抱著雞,手裡插個草標,一步一踱的,東張西望,在那裡尋人買。鄰居道:“範相公,快些回去!你恭喜中了舉人,報喜人擠了一屋裡。”范進道是哄他,只裝不聽見,低著頭往前走。鄰居見他不理,走上來,就要奪他手裡的雞。范進道:“你奪我的雞怎的?你又不買。”鄰居道:“你中了舉了,叫你家去打發報子哩。”范進道:“高鄰,你曉得我今日沒有米,要賣這雞去救命,為甚麼拿這話來混我?我又不同你頑,你自回去罷,莫誤了我賣雞。”鄰居見他不信,劈手把雞奪了,摜在地下,一把拉了回來。報錄人見了道 :“好了,新貴人回來了。”正要擁著他說話,范進三兩步走進屋裡來,見中間報帖已經升掛起來,上寫道:“捷報貴府老爺範諱進高中廣東鄉試第七名亞元。京報連登黃甲。”
范進不看便罷,看了一遍,又念一遍,自己把兩手拍了一下,笑了一聲,道:“噫!好了!我中了!”說著,往後一交跌倒,牙關咬緊,不省人事。老太太慌了,慌將幾口開水灌了過來。他爬將起來,又拍著手大笑道:“噫!好!我中了!”笑著,不由分說,就往門外飛跑,把報錄人和鄰居都嚇了一跳。走出大門不多路,一腳踹在塘里,掙起來,頭髮都跌散了,兩手黃泥,淋淋漓漓一身的水。眾人拉他不住,拍著笑著,一直走到集上去了。眾人大眼望小眼,一齊道:“原來新貴人歡喜瘋了。”老太太哭道:“怎生這樣苦命的事!中了一個甚麼舉人,就得了這個拙病!這一瘋了,幾時才得好?”娘子胡氏道:“早上好好出去,怎的就得了這樣的病!卻是如何是好?”眾鄰居勸道:“老太太不要心慌。我們而今且派兩個人跟定了范老爺。這裡眾人家裡拿些雞蛋酒米,且管待了報子上的老爹們,再為商酌。”
當下眾鄰居有拿雞蛋來的,有拿白酒來的,也有背了斗米來的,也有捉兩隻雞來的。娘子哭哭啼啼,在廚下收拾齊了,拿在草棚下。鄰居又搬些桌凳,請報錄的坐著吃酒,商議他這瘋了,如何是好。報錄的內中有一個人道:“在下倒有一個主意,不知可以行得行不得?”眾人問:“如何主意?”那人道:“范老爺平日可有最怕的人?他只因歡喜狠了,痰湧上來,迷了心竅。如今只消他怕的這個人來打他一個嘴巴,說:'這報錄的話都是哄你,你並不曾中。'他吃這一嚇,把痰吐了出來,就明白了。”眾鄰都拍手道:“這個主意好得緊,妙得緊!范老爺怕的,莫過於肉案子上胡老爹。好了!快尋胡老爹來。他想是還不知道,在集上賣肉哩。”又一個人道:“在集上賣肉,他倒好知道了;他從五更鼓就往東頭集上迎豬,還不曾回來。快些迎著去尋他。”
一個人飛奔去迎,走到半路,遇著胡屠戶來,後面跟著一個燒湯的二漢,提著七八斤肉,四五千錢,正來賀喜。進門見了老太太,老太太大哭著告訴了一番。胡屠戶詫異道:“難道這等沒福?”外邊人一片聲請胡老爹說話。胡屠戶把肉和錢交與女兒,走了出來。眾人如此這般,同他商議。胡屠戶作難道:“雖然是我女婿,如今卻做了老爺,就是天上的星宿。天上的星宿是打不得的!我聽得齋公們說:打了天上的星宿,閻王就要拿去打一百鐵棍,發在十八層地獄,永不得翻身。我卻是不敢做這樣的事!”鄰居內一個尖酸人說道:“罷麼!胡老爹,你每日殺豬的營生,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閻王也不知叫判官在簿子上記了你幾千條鐵棍;就是添上這一百棍,也打甚麼要緊?只恐把鐵棍子打完了,也算不到這筆帳上來。或者你救好了女婿的病,閻王敘功,從地獄裡把你提上第十七層來,也不可知。”報錄的人道:“不要只管講笑話。胡老爹,這個事須是這般,你沒奈何,權變一權變。”屠戶 被眾人局不過,只得連斟兩碗酒喝了,壯一壯膽,把方才這些小心收起,將平日的兇惡樣子拿出來,卷一卷那油晃晃的衣袖,走上集去。眾鄰居五六個都跟著走。老太太趕出來叫道:“親家,你只可嚇他一嚇,卻不要把他打傷了!”眾鄰居道:“這自然,何消吩咐。”說著,一直去了。
來到集上,見范進正在一個廟門口站著,散著頭髮,滿臉污泥,鞋都跑掉了一隻,兀自拍著掌,口裡叫道:“中了!中了!”胡屠戶凶神似的走到跟前,說道:“該死的畜生!你中了甚麼?”一個嘴巴打將去。眾人和鄰居見這模樣,忍不住的笑。不想胡屠戶雖然大著膽子打了一下,心裡到底還是怕的,那手早顫起來,不敢打到第二下。范進因這一個嘴巴,卻也打暈了,昏倒於地。眾鄰居一齊上前,替他抹胸口,搥背心,舞了半日,漸漸喘息過來,眼睛明亮,不瘋了。眾人扶起,借廟門口一個外科郎中的板凳上坐著。胡屠戶站在一邊,不覺那隻手隱隱的疼將起來;自己看時,把個巴掌仰著,再也彎不過來。自己心裡懊惱道:“果然天上'文曲星'是打不得的,而今菩薩計較起來了。”想一想,更疼的狠了,連忙問郎中討了個膏藥貼著。
范進看了眾人,說道:“我怎麼坐在這裡?”又道:“我這半日,昏昏沉沉,如在夢裡一般。”眾鄰居道:“老爺,恭喜高中了。適才歡喜的有些引動了痰,方才吐出幾口痰來,好了。快請回家去打發報錄人。”范進說道:“是了。我也記得是中的第七名。”范進一面自綰了頭髮,一面問郎中藉了一盆水洗洗臉。一個鄰居早把那一隻鞋尋了來,替他穿上。見丈人在跟前,恐怕又要來罵。胡屠戶上前道:“ 賢婿老爺,方才不是我敢大膽,是你老太太的主意,央我來勸你的。”鄰居內一個人道:“胡老爹方才這個嘴巴打的親切,少頃范老爺洗臉,還要洗下半盆豬油來!”又一個道:“老爹,你這手明日殺不得豬了。”胡屠戶道:“我那裡還殺豬!有我這賢婿,還怕後半世靠不著也怎的?我每常說,我的這個賢婿,才學又高,品貌又好,就是城裡頭那張府、週府這些老爺,也沒有我女婿這樣一個體面的相貌。你們不知道,得罪你們說,我小老這一雙眼 睛,卻是認得人的。想著先年,我小女在家里長到三十多歲,多少有錢的富戶要和我結親,我自己覺得女兒像有些福氣的,畢竟要嫁與個老爺,今日果然不錯!”說罷,哈哈大笑。眾人都笑起來。看著范進洗了臉,郎中又拿茶來吃了,一同回家。範舉人先走,屠戶和鄰居跟在後面。屠戶見女婿衣裳後襟滾皺了許多,一路低著頭替他扯了幾十回。
到了家門,屠戶高聲叫道:“老爺回府了!”老太太迎著出來,見兒子不瘋,喜從天降。眾人問報錄的,已是家裡把屠戶送來的幾千錢打發他們去了。范進拜了母親,也拜謝丈人。胡屠戶再三不安道:“些須幾個錢,不夠你賞人。”范進又謝了鄰居。正待坐下,早看見一個體面的管家,手裡拿著一個大紅全帖,飛跑了進來:“張老爺來拜新中的范老爺。”說畢,轎子已是到了門口。胡屠戶忙躲進女兒房裡,不敢出來。鄰居各自散了。
范進迎了出去,只見那張鄉紳下了轎進來,頭戴紗帽,身穿葵花色圓領,金帶、皂靴。他是舉人出身,做過一任知縣的,別號靜齋,同范進讓了進來,到堂屋內平磕了頭,分賓主坐下。張鄉紳先攀談道:“世先生同在桑梓,一向有失親近。”范進道:“晚生久仰老先生,只是無緣,不曾拜會。”張鄉紳道:“適才看見題名錄,貴房師高要縣湯公,就是先祖的門生,我和你是親切的世弟兄。”范進道:“晚生僥倖,實是有愧。卻幸得出老先生門下,可為欣喜。”張鄉紳四面將眼睛望了一望,說道:“世先生果是清貧。”隨在跟的家人手裡拿過一封銀子來,說道:“弟卻也無以為敬,謹具賀儀五十兩,世先生權且收著。這華居其實住不得,將來當事拜往,俱不甚便。弟有空房一所,就在東門大街上,三進三間,雖不軒敞,也還乾淨,就送與世先生;搬到那裡去住,早晚也好請教些。”范進再三推辭,張鄉紳急了,道:“你我年誼世好,就如至親骨肉一般;若要如此,就是見外了。”範進方才把銀子收下,作揖謝了。又說了一會,打躬作別。胡屠戶直等他上了轎,才敢走出堂屋來。
范進即將這銀子交與渾家打開看,一封一封雪白的細絲錠子,即便包了兩錠,叫胡屠戶進來,遞與他道:“方才費老爹的心,拿了五千錢來。這六兩多銀子,老爹拿了去。”屠戶 把銀子攥在手裡緊緊的,把拳頭舒過來,道:“這個,你且收著。我原是賀你的,怎好又拿了回去?”范進道:“眼見得我這裡還有這幾兩銀子,若用完了,再來問老爹討來用。”屠戶 連忙把拳頭縮了回去,往腰里揣,口裡說道:“也罷,你而今相與了這個張老爺,何愁沒有銀子用?他家裡的銀子,說起來比皇帝家還多些哩!他家就是我賣肉的主顧,一年就是無事,肉也要用四五千斤,銀子何足為奇!”又轉回頭來望著女兒,說道:“我早上拿了錢來,你那該死行瘟的兄弟還不肯,我說:' 姑老爺今非昔比,少不得有人把銀子送上門來給他用,只怕姑老爺還不希罕。'今日果不其然!如今拿了銀子家去,罵這死砍頭短命的奴才!”說了一會,千恩萬謝,低著頭,笑迷迷的去了。
吳敬梓(1701——1754),字敏軒,號粒民(現存吳敬梓手寫《蘭亭敘》中蓋有印章:“全椒吳敬梓號粒民印”),清代小說家,安徽全椒人。吳敬梓生於清聖祖康熙四十年,卒於高宗乾隆十九年,年五十四歲。幼即穎異,善記誦。稍長,補官學弟子員。尤精《文選》,賦援筆立成。不善治生,性豪邁,不數年,舊產揮霍俱盡,時或至於絕糧。雍正十三年,(公元一七三五年)巡撫趙國轔舉以應“ 博學鴻詞 ”,不赴。移家金陵,為文壇盟主。又集同志建先賢兩於雨花山麓,祀泰伯以下二百三十人。資不足,售所居屋以成之,家因益貧。晚年,自號文木老人,客揚州,尤落拓縱酒。後卒於客中。敬梓生平最惡舉業,所著《儒林外史》五十五回,(一本作五十六回,又一本作六十回,均非原本)專寫熬中於此者之真相,幽默詼諧,讀之捧腹。又有《詩說》七卷,《文木山房集》五卷,詩七卷,《中國小說史略》並傳於世。因家有“文木山房”,所以晚年自稱“文木老人”,又因自家鄉安徽全椒移至江蘇南京秦淮河畔,故又稱“ 秦淮寓客 ”。他出身於仕宦名門,小時候受到良好教育,對文學創作表現出特別的天賦,及至成年,因為隨父親到各處做官而有機會獲得包括官場內幕的大量見識。吳敬梓22歲時,父親去逝,家族內部因為財產和權力而展開了激烈的爭鬥。經歷了這場變故,吳敬梓既無心做官,對虛偽的人際關係又深感厭惡,無意進取功名。安徽巡撫推薦他應博學洪詞考試,他竟裝病不去。他不善持家,遇貧即施,家產賣盡,直至1754年53歲去世時,一直過著清貧的生活。
他一生經歷了清朝康熙、雍正、乾隆三代,當時,出現了資本主義生產關係的萌芽,社會呈現了某種程度的繁榮,但,這也不過是即將崩潰的中國封建社會的迴光返照,表面的繁榮掩蓋不了大廈將傾的事實。雍正、乾隆年間,清朝統治者在逐漸鎮壓武裝起義的同時,就採用大興文字獄,設博學宏詞科以作誘餌;考八股、開科舉以牢籠士人,提倡理學以統治思想等方法來對付知識分子。其中,以科舉制為害最深,影響最廣,使許多知識分子墮入追求利祿的圈套,成為愚昧無知、卑鄙無恥的市儈。吳敬梓看透了這種黑暗的政治和腐朽的社會風氣,所以他反對八股文,反對科舉制,不願參加博學宏詞科的考試,憎惡士子們醉心製藝,熱衷功名利祿的習尚。他把這些觀點反映在他的《儒林外史》裡。他以諷刺的手法,對這些醜惡的事物進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有力的批判,顯示出他的民主主義的思想色彩。
故事情節的發展大致可以劃為五個層次:
(1)范進中秀才後回到家裡,丈人胡屠戶前來賀喜。這其實是前面情節的尾聲,放在這篇節文裡卻跟某些小說裡的背景有幾分相似,因為范進中了秀才,這就取得了考舉人的資格。此外,從胡屠戶教訓范進的話裡可以看出,中了秀才並未從根本上改變范進的社會地位,還不能滿足他追求功名的願望。
(2)范進為去省城參加鄉試向胡屠戶借盤纏,反遭辱罵,他不甘心,居然瞞著丈人前往應試。范進此舉固然是受到了他宗師的鼓勵,但如果不是急切地艷羨功名富貴,斷然不會有這麼大的膽量──從他置老母和妻子挨餓於不顧,也可以看出這一點。這是情節的開端。
(3)發榜之日,在斷炊的情況下,范進奉母命到集上去賣雞。去了將近兩個時辰,中舉的喜報忽到,鄰居趕緊去集上把他拉了回來。這是情節的發展,因為范進的命運從此將發生巨大的變化:從被人藐視的“現世寶”變成受人尊重的“老爺”。但范進本人此刻尚未見到喜報,他不敢信以為真,還要靠賣雞來“救 命”,這又曲折地反映了他自20歲開始應考以來一連串的失敗在心頭留下的沉重的屈辱感。
(4)范進見到了喜報,因歡喜狠了,痰迷心竅,昏倒在地,救醒後又發起瘋來,拍著笑著,不顧一切地走到集上去;多虧一位報子出了個好主意,找來胡屠戶,狠狠地打了他一個嘴巴,這才清醒過來,不瘋了。這是一場喜劇,是這個故事的高潮。范進在發瘋過程中始終只說著一句話:“噫!好!我中了!”反映了他幾十年來追求功名富貴達到了神魂顛倒的地步。胡屠戶在這場喜劇中對范進畢恭畢敬,把范進捧上了天,充分暴露了他趨炎附勢的嘴臉。
(5)范進剛從集上回家,舉人出身、曾做過一任知縣的張靜齋來訪,贈金又贈房。這是故事的結尾,說明范進的社會地位陡然上升,真是“今非昔比”了。
從這個故事不難看出,封建時代的科舉制度是套在讀書人身上的精神枷鎖。
1.范進形象具有怎樣的典型性?
清閒齋老人在《儒林外史·序》中曾指出:“其書以功名富貴為一篇之骨:有心艷功名富貴而媚人下人者;有倚仗功名富貴而驕人傲人者;有假託無意功名富貴自以為高,被人 看破恥笑者;終乃以辭卻功名富貴,品地最上一層為中流砥柱。”這裡說的前三類人都是小說作者所批判的對象。
范進大概可以歸入閒齋老人說的“下人”一類。“下人者”,對人低三下四之謂也,更確切地說,就是對來自周圍人們的侮辱、輕蔑和嘲笑都默默接受下來,不敢有絲毫的反抗。范進的“下人”,確實“下”得出奇。例如,在他中了秀才之後,胡屠戶依舊說他是“ 現世寶”,他居然“ 唯唯連聲 ”,不作辯解;為參加鄉試去借盤纏,又被胡屠戶“一口啐在臉上,罵了一個狗血噴頭”,他聽著那些不堪入耳的話,也僅止於“摸門不著”而已──如此“下人”,簡直到了麻木的地步!真可謂卑怯之至,屈辱之至。對胡屠戶如此,對其他人也如此。
范進這種性格是在他三十多年場屋困頓的生涯中形成的。三十多年來,他懷著對功名的熱切期望不斷地應試,又不斷地失敗,除了周圍人們的輕蔑和嘲弄外,他什麼也沒有得到。他終於考上了秀才,可是人們都認為,是宗師憐憫他,“捨與”他的。他幾乎陷入了絕境,當鄰居到集上尋他,告訴他已經中舉的喜訊,他怎麼也不敢相信就是這種近乎絕望的心理反映。
2.胡屠戶的形像有什麼意義?
胡屠戶是個嫌貧愛富、趨炎附勢的市儈。范進中舉前,被他視為“現世寶”“爛忠厚沒用的人”,連中了秀才也是他“ 帶挈 ”的;對范進希圖中舉,又極盡諷刺嘲弄之能事,比如“癩蝦蟆想吃起天鵝肉”,還有“尖嘴猴腮,也該撒拋尿自己照照”啦,一派粗鄙的話,不堪入耳。待到范進果真中了舉,他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稱范進為“賢婿老爺”,當眾誇范進“才學又高,品貌又好”,把范進真的捧上了天──說他是“ 天上的星宿 ”。胡屠戶對范進的態度前後截然不同,說穿了,就是因為“姑老爺今非昔比,少不得有人把銀子送上門來給他用”。由此看來,此人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充滿了金錢欲。
3.作者是怎樣運用諷刺手法的?
《儒林外史》是一部社會諷刺小說,它像一面鏡子照出了科舉制度下形形色色士人的醜惡嘴臉和封建末世衰頹的世風。仔細探究課文的諷刺手法,對我們閱讀這部小說很有幫助。
(1)誇張手法
范進因中舉喜極而瘋,在挨了一個巴掌後才清醒過來,這是故事的基本情節,是用誇張手法虛構出來的。這看來似乎離奇得很,卻如魯迅所說也是“會有的實情”,因而是可信的。理由是,當時士人熱衷於科舉,一旦功名到手就驚喜若狂,更何況范進20歲開始應試至今已有35年,在如此漫長的等待之後,他的願望終於變成現實,又怎能不驚喜得發瘋呢!中舉,對范進來說自然是榮耀之至,但挨巴掌卻是受辱,榮而後辱,這是作者有意鞭撻他的醜惡靈魂,具有極強的諷刺意義。
(2)對比手法
文中寫胡屠戶用的是對比手法,通過他對范進中舉前後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來揭示他嗜錢如命、嫌貧愛富、庸俗自私的市儈性格。
(3)運用典型細節揭露人物的矛盾
例如,寫范進的瘋態:
……他爬將起來,又拍著手大笑道:“噫!好!我中了!”笑著,不由分說,就往門外飛跑,把報錄人和鄰居都嚇了一跳。走出大門不多路,一腳踹在塘里,掙起來,頭髮都跌散了,兩手黃泥,淋淋漓漓一身的水。眾人拉他不住,拍著笑著,一直走到集上去了。
這些細節生動地揭示了范進內心和外形的矛盾:就內心而言,他是個勝利者,他感到揚眉吐氣,因而拍著手大笑;他要向周圍的人宣布自己的宿願已經實現,所以往門外飛跑,跑到集上。但在外形上他卻是個失敗者,頭髮跌散,兩手黃泥,遍身是水,如同落湯雞一樣。這就是強烈的諷刺。
又如,寫胡屠戶的貪婪相:
……即便包了兩錠,叫胡屠戶進來,遞與他道:“方才費老爹的心,拿了五千錢來。這六兩多銀子,老爹拿了去。”屠戶把銀子攥在手裡緊緊的,把拳頭舒過來,道:“這個,你且收著。我原是賀你的,怎好又拿了回去?”范進道:“眼見得我這裡還有幾兩銀子,若用完了,再來問老爹討來用。”屠戶連忙把拳頭縮了回去,往腰里揣……
這裡揭示的是胡屠戶言語和動作的矛盾:銀子已經緊緊地攥在手裡了,嘴上卻偏說不要,暴露了這個市儈嗜錢如命的本性。
(1) 結構嚴謹,條理分明
(2) 對比鮮明,諷刺深刻
(3) 塑造人物,形象鮮明
(4) 語言精煉,筆法細膩
(5) 運用口語,通俗生動
1 - 2段,寫范進中了秀才,家人很高興,丈人胡屠戶也帶了酒肉來祝賀,乘機教訓他今後的言行須注意自己的身份。范進向胡屠戶借盤纏考鄉試,被胡屠戶奚落了一頓,范進仍瞞著家人,參加了鄉試。
3 - 6段,發榜當日,范進家中絕糧,被迫拿了一隻下蛋的母雞到市集去賣。報錄人來報喜,鄰人到市集告訴范進高中的喜迅時,范進因高興過度發了瘋。
7 - 8段,眾人得知了范進中舉的消息,一改往日對范進冷漠、鄙視的態度,紛紛送雞、送米,胡屠戶更是送了幾千錢來,得知范進發了瘋,眾人便求胡屠戶將他摑醒。
9 - 12段,范進被胡屠戶摑醒後,眾人向他大獻殷勤,胡屠戶也改變了對范進的態度,對鄉鄰誇耀說他有眼光,將女兒嫁給個老爺,下半世有依靠,並替范進扯衫尾,稱之為「賢婿老爺」,和范進一道歡天喜地回家。張靜齋又來祝賀,甚至送了范進一套房,范進中舉之後生活條件有了很大改善。
分析范進的為人:
(1)熱衷功名:范進窮盡一生的精力於科舉考試,雖然屢遭挫敗,仍寄望甚深,直到五十四歲才中秀才;後來他打算去應鄉試,卻被胡屠戶奚落,叫他死心,但他寧可讓家人挨餓也要再去應考;及至中舉,他竟然歡喜得發了瘋,這是范進熱衷功名的最具體的表現。
(2)怯懦麻木:胡屠戶在范進中秀才後,盛氣凌人地辱罵他,說他是「現世寶」、「窮鬼」、「爛忠厚沒用的人」、他只是唯唯諾諾,還說「岳父見教的是」;他向胡屠戶借盤費,胡屠戶用不堪入耳的說話罵他,甚至罵他母親是「老不死的老娘」,他也毫不生氣,充分錶現出范進逆來順受、怯懦麻木的性格。
(3)迂腐無能:家裡窮得無飯吃,范進手足無措,要等母親「吩咐」,才慌忙出去賣雞,可是他在集上一踱一步,東張西望,老半天仍未能把雞賣出,證明他平日只埋首讀書,缺乏謀生技能;鄰居告訴他考中了舉人,他 以為別人騙他,無奈地請人家不要和他開玩笑,以及他喜極發瘋的狼狽相,都說明范進迂腐無能。
(4)虛偽奸詐:從范進中舉後,張鄉紳的到來,並赤裸裸的和范進套關係,以求日後互相幫助和范進假惺惺的推辭後接受他的東西,再從張鄉紳給他的銀子裡取六兩多銀子給胡屠戶,則可看出范進的虛偽,為不給自己在官場上抹上不敬老丈人的污點而做出的舉動,都可看出范進為人的奸詐。
“學而優則仕”規定了中國古代知識分子的心路歷程。“科舉”則是橫在他們面前的一條鴻溝,越過了這道鴻溝,則頃刻風光無限,終生榮華富貴。正所謂“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在“百無一用是書生”的時代,中舉帶來的天壤之別的變化著實令人羨慕和神往。更有甚者,中了舉,人卻喜極而瘋。《范進中舉》中的范進就是這樣的典型。
俄國19世紀文學評論家別林斯基說過:“何謂文學創作中的典型?——典型既是一個人,又是很多人,就是說:是這樣一種人物描寫:在他身上包括了很多人,包括了那體現同一概念的一整個範疇的人們。”
范進正是封建時代千千萬萬個熱衷功名的下層知識分子的典型——科舉制度的殉道者。他大半生窮困潦倒,到54歲才考進秀才。他中舉之前,窮得揭不開鍋,鄰里沒有一個借米周濟他。他地位卑微,受人歧視,岳父可以任意辱罵他。作者這樣寫范進中舉前的生活狀態:“這十幾年,不知豬油也曾吃過兩三回”,“家裡已是餓了兩三天”,幾句話寫盡了范進家境的貧寒;而胡屠戶對他的輕侮中更凸現他社會地位低下,面對屠戶的訓罵,他竟然“唯唯連聲”。在這種情形下,他仍偷偷赴試,更表現出他對功名的瘋狂追求。
范進中舉後,情形就完全不同了。幾十年來的貧困、屈辱一旦過去,夢寐以求的功名富貴一旦出現,政治、經濟、社會地位一旦改變就使他喜極而瘋。作者分4層展示范進因喜而瘋的過程:第一層寫昏厥。用“看”“念”“拍”“笑”寫范進喜極的動作,用“往後一交跌倒,牙關咬緊,不省人事”寫范進昏厥的動作神態。語言描寫中“嗷”寫出驚喜過望的心情。“好了”幾十年追求功名,一旦實現,富貴榮華滾滾而來。第二層寫瘋跑。用“爬將起來”、“拍著手大笑”、“飛跑”這些動作描寫,寫足了范進的瘋勁。用重複的語言,寫狂喜的心情。第三層寫跌倒。用富有諷刺性的外貌描寫,寫范進一腳踹在塘里的醜態,“頭髮都跌散了,兩手黃泥,淋淋漓漓一身的水”,包含了極其強烈的諷刺意味。第四層寫瘋走上集。“拍著笑著”的動作描寫,寫盡范進的瘋態。那可憎可笑的瘋癲形像被描繪得淋漓盡致。范進的喜極而瘋被胡屠戶一罵一打治好後,他回憶瘋癲中的情景,別的都“昏昏沉沉”記不得,唯獨“記得是中的第七名”。中舉之後,范進地位馬上提升,這從周圍眾鄰居的稱呼“范老爺”、胡屠戶的言行、張靜齋上門幾件事都可看出。而張靜齋送錢送房子,可見范進經濟狀況與以前不可同日而語,更預示他從此將走上富貴之路。他對胡屠戶的稱呼由“岳父”轉為“老爹”,可見他性格中有虛偽的一面。從中舉之後看,范進已開始成為封建社會的新貴,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功名富貴,但他也馬上表現出虛偽、世故的性格,對胡屠戶態度變化,與張靜齋稱兄道弟,這就表現他已被科舉制度所腐蝕,所同化。
作者生動地刻畫了這個為功名利祿而神魂顛倒的科舉制度的殉道者典型形象。范進將自己20到54歲的青春都押在了科舉這座“獨木橋”上!一旦中舉,34年的折磨摧殘,34年的忍辱偷生,34年的辛酸,都在“瘋”中爆發出來。
文中通過范進由屢試不第到一朝中舉後的不同境況、際遇、表現,深刻地揭示了封建科舉制度對知識分子的毒害,同時生動地刻畫封建社會的世態炎涼。
京劇傳統劇目,劇情:明朝,窮秀才范進多次考試未中。這次,又到考期,范進要去應試;但因生計艱難,缺少盤費,—幸得同學及鄉鄰資助,勉強成行。在考試中,范進因家庭貧寒,受盡眾舉子的嘲弄諷刺。考畢的歸途中,范進又多次聽得落第的謊報,心情十分頹喪,幾至絕望:當他回到家中,突然得知中了第七名舉人,一時驚喜過度,竟成瘋顛。後經其岳父左右兩掌,痛擊其而頰,才清醒過來。
分析胡屠戶的為人:
1.說話方面:
(1)庸俗勢利:范進中舉前潦倒窮困,胡屠戶辱罵他為「現世寶」、「窮鬼」,說他「尖嘴猴腮」,想中相公是「癩蝦蟆想食天鵝肉」;提到「萬貫家私」的張老爺等,便說是「文曲星」下凡,「一個個方面大耳」。由此可見,他嫌貧愛富。
(2)兇暴粗鄙:他聽見范進想藉盤費去考鄉試,便辱罵范進說「不要失了你的時了」,語氣兇暴;又叫范進「撒拋尿」照照自己的樣子,罵他「想天鵝屁吃」;提到范進的母親時,又罵她為「老不死的娘」,用語粗鄙,不堪入耳。
(3)尖酸刻薄:他埋怨自己倒運,把女兒嫁給范進這「現世寶」、「窮鬼」;
詆毀范進的文才,認為能中秀才,全是因為主考官憐憫他而施捨給他的。
范進的相貌是「尖嘴猴腮」,語調尖酸刻薄。
(4)自高自大:他認為范進得中秀才,是因為他積了德,「帶挈」了范進;他擺出長輩的架子,要教導范進做人的道理,免他「惹人笑話」 ;范進中舉後,他又稱讚自己夠眼光,「認得人」。
2.動作方面:
(2)蠻橫潑辣:范進向他借盤費,被他「一口啐在臉上」,罵了個「狗血淋頭」;范進中舉後發了瘋,他「一個嘴巴」打暈范進,雖說是出於救人心切,卻顯露出他平日蠻橫的本色。
(3)趨炎附勢:范進中了秀才,他只拿一副大腸和一瓶酒「道賀」,自己吃得醉醮醮的走了,而范進中舉後,他卻備了七八斤肉,四五千錢來道賀;范進清醒後回家,他一路低頭替范進把滾皺了的衣裳後襟扯了幾十回,再度顯出他的勢利。
3.神態方面:
胡屠戶知道范進中舉後竟發了瘋,顯出詫異的神色,感到十分可惜,慨嘆范進沒有福氣,可見他只關心名利;別人叫他打醒范進,他面有難色,說不敢打天上的星宿,反映出他的迷信;後來他擺出原本兇惡的模樣,打了范進一巴掌,又表現出他的粗魯。
文中運用誇張和對比刻畫胡屠戶和范進:
(1)胡屠戶每天殺豬,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應該膽色過人,可是當眾人叫他打醒中舉後起急發瘋的范進時,他竟然感到為難,並膽怯起來,怕會下地獄,後來在眾人強推之下,只得連斟兩碗酒喝了,壯一壯膽;打了范進一記耳光之後,竟覺得那 隻手隱隱作痛,而且不能把手掌彎過來。這些描寫,寓諷刺於誇張,可謂窮神盡相,把胡屠戶迷信無知的性格表露無遺。
(3)范進因中舉喜極而瘋,在挨了一巴掌後才清醒過來,這是故事的基本情節,是用誇張的手法虛構出來的,這看來似乎離奇的很,卻如魯迅所說也是會有的實情,因而是可信的,理由是,當時的人熱衷與科舉,一旦功名到手就驚喜若狂,更何況范進20歲開始應試至今已有35年,在如此漫長的等候只有,他的願望終於變成現實,有怎能不瘋呢?中舉,對范進來說,自然是榮耀之事,二挨巴掌卻是恥辱,榮而後辱,是作者有一鞭撻他的醜惡靈魂,具有極強的諷刺意義。
科舉制度的殉道者
——范進人物形象分析
“學而優則仕”規定了中國古代知識分子的心路歷程。“科舉”則是橫在他們面前的一條鴻溝,越過了這道鴻溝,則頃刻風光無限,終生榮華富貴。正所謂“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在“百無一用是書生”的時代,中舉帶來的天壤之別的變化著實令人羨慕和神往。更有甚者,中了舉,人卻喜極而瘋。《范進中舉》中的范進就是這樣的典型。
俄國19世紀文學評論家別林斯基說過:“何謂文學創作中的典型?——典型既是一個人,又是很多人,就是說:是這樣一種人物描寫:在他身上包括了很多人,包括了那體現同一概念的一整個範疇的人們。”
范進正是封建時代千千萬萬個熱衷功名的下層知識分子的典型——封建科舉制度的殉道者。他大半生窮困潦倒,到54歲才考進秀才。他中舉之前,窮得揭不開鍋,鄰里沒有一個借米周濟他。他地位卑微,受人歧視,岳父可以任意辱罵他。作者這樣寫范進中舉前的生活狀態:“這十幾年,不知豬油也曾吃過兩三回”,“家裡已是餓了兩三天”,幾句話寫盡了范進家境的貧寒;而胡屠戶對他的輕侮中更凸現他社會地位低下,面對屠戶的訓罵,他竟然“唯唯連聲”。在這種情形下,他仍偷偷赴試,更表現出他對功名的瘋狂追求。
范進中舉後,情形就完全不同了。幾十年來的貧困、屈辱一旦過去,夢寐以求的功名富貴一旦出現,政治、經濟、社會地位一旦改變就使他喜極而瘋。作者分4層展示范進因喜而瘋的過程:第一層寫昏厥。用“看”“念”“拍”“笑”寫范進喜極的動作,用“往後一交跌倒,牙關咬緊,不省人事”寫范進昏厥的動作神態。語言描寫中“嗷”寫出驚喜過望的心情。“好了”幾十年追求功名,一旦實現,富貴榮華滾滾而來。第二層寫瘋跑。用“爬將起來”、“拍著手大笑”、“飛跑”這些動作描寫,寫足了范進的瘋勁。用重複的語言,寫狂喜的心情。第三層寫跌倒。用富有諷刺性的外貌描寫,寫范進一腳踹在塘里的醜態,“頭髮都跌散了,兩手黃泥,淋淋漓漓一身的水”,包含了極其強烈的諷刺意味。第四層寫瘋走上集。“拍著笑著”的動作描寫,寫盡范進的瘋態。那可憎可笑的瘋癲形像被描繪得淋漓盡致。范進的喜極而瘋被胡屠戶一罵一打治好後,他回憶瘋癲中的情景,別的都“昏昏沉沉”記不得,唯獨“記得是中的第七名”。中舉之後,范進地位馬上提升,這從周圍眾鄰居的稱呼 “范老爺”、胡屠戶的言行、張靜齋上門幾件事都可看出。而張靜齋送錢送房子,可見范進經濟狀況與以前不可同日而語,更預示他從此將走上富貴之路。他對胡屠戶的稱呼由“岳父”轉為“老爹”,可見他性格中有虛偽的一面。從中舉之後看,范進已開始成為封建社會的新貴,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功名富貴,但他也馬上表現出虛偽、世故的性格,對胡屠戶態度變化,與張靜齋稱兄道弟,這就表現他已被科舉制度所腐蝕,所同化。
作者生動地刻畫了這個為功名利祿而神魂顛倒的科舉制度的殉道者典型形象。范進將自己20到54歲的青春都押在了科舉這座“獨木橋”上!一旦中舉,34年的折磨摧殘,34年的忍辱偷生,34年的辛酸,都在“瘋”中爆發出來。
文中通過范進由屢試不第到一朝中舉後的不同境況、際遇、表現,深刻地揭示了封建科舉制度對知識分子的毒害,同時生動地刻畫封建社會的世態炎涼。
京劇傳統劇目,劇情:明朝,窮秀才范進多次考試未中。這次,又到考期,范進要去應試;但因生計艱難,缺少盤費,—幸得同學及鄉鄰資助,勉強成行。在考試中,范進因家庭貧寒,受盡眾舉子的嘲弄諷刺。考畢的歸途中,范進又多次聽得落第的謊報,心情十分頹喪,幾至絕望:當他回到家中,突然得知中了第七名舉人,一時驚喜過度,竟成瘋顛。後經其岳父左右兩掌,痛擊其而頰,才清醒過來。
一、作者與《儒林外史》
吳敬梓(1701—1754),清代小說家。字敏軒,號粒民(現存吳敬梓手寫《蘭亭敘》中蓋有印章:“全椒吳敬梓號粒民印”),晚年又號文木老人,安徽全椒人。
吳敬梓著有《文木山房詩文集》十二卷,今存四卷。
在吳敬梓的一生中,生活和思想都有極大的變化。生活上,他由富裕墜入貧困;思想上,對於功名富貴表示了截然相反的看法。他生長在累代科甲的家族中,一生時間大半消磨在南京和揚州兩地,官僚豪紳、膏粱子弟、舉業中人、名士、清客,他是司空見慣了的。他在這些“上層人士”的生活中憤慨地看到官僚的徇私舞弊,豪紳的武斷鄉曲,膏粱子弟的平庸昏聵,舉業中人的利欲熏心,名士的附庸風雅和清客的招搖撞騙。加上他個人生活由富而貧,那批“上層人士”的翻雲覆雨的嘴臉,就很容易察覺到。他在《儒林外史》中對這種種類型的知識分子的精神生活的腐朽作了徹底的揭露,真是“如大禹之鑄九鼎,神妙無循形”(旅雲《缽山志》卷四)。更由於生動的藝術形象的塑造,使他的作品分外具有吸引和感人的力量。
他一生經歷了清朝康熙、雍正、乾隆三代,當時,出現了資本主義生產關係的萌芽,社會呈現了某種程度的繁榮,但,這也不過是即將崩潰的中國封建社會的迴光返照,表面的繁榮掩蓋不了大廈將傾的事實。雍正、乾隆年間,清朝統治者在逐漸鎮壓武裝起義的同時,就採用大興文字獄,設博學宏詞科以作誘餌;考八股、開科舉以牢籠士人,提倡理學以統治思想等方法來對付知識分子。其中,以科舉制為害最深,影響最廣,使許多知識分子墮入追求利祿的圈套,成為愚昧無知、卑鄙無恥的市儈。吳敬梓看透了這種黑暗的政治和腐朽的社會風氣,所以他反對八股文,反對科舉制,不願參加博學宏詞科的考試,憎惡士子們醉心製藝,熱衷功名利祿的習尚。他把這些觀點反映在他的《儒林外史》裡。他以諷刺的手法,對這些醜惡的事物進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有力的批判,顯示出他的民主主義的思想色彩。
《儒林外史》原本僅55回。根據程晉芳《懷人詩》,可以證明在吳敬梓49歲的時候已經脫稿(《春帆集》收《懷人詩》十幾首,中有一首注:“全椒吳敬梓字敏軒。”全詩最後四句說:“外史紀儒林,刻畫何工妍!吾為斯人悲,竟以稗說傳。”),但是直到作者死後十多年才由金兆燕給他刻了出來。這個刻本,今已失傳。現在通行的刻本是56回,其中最末一回乃後人偽作。
《儒林外史》是我國文學史上一部傑出的現實主義的長篇諷刺小說。魯迅先生評為“如集諸碎錦,合為帖子,雖非巨幅,而時見珍異。”馮沅君、陸侃如合著的《中國文學史簡編》認為“ 大醇小疵 ”。全書故事情節雖沒有一個主幹,可是有一個中心貫穿其間,那就是反對科舉制度和封建禮教的毒害,諷刺因熱衷功名富貴而造成的極端虛偽、惡劣的社會風習。這樣的思想內容,在當時無疑是有其重大的現實意義和教育意義的。加上它那準確、生動、洗練的白話語言,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塑造,優美細膩的景物描寫,出色的諷刺手法,藝術上也獲得了巨大的成功。當然,由於時代的局限,作者在書中雖然批判了黑暗的現實,卻把理想寄託在“品學兼優”的士大夫身上,宣揚古禮古樂,看不到改變儒林和社會的真正出路,這是應該加以批判的。
二、魯迅論《儒林外史》
迨吳敬梓《儒林外史》出,乃秉持公心,指時弊,機鋒所向,尤在士林;其文又感而能諧,婉而多諷:於是說部中乃始有足稱諷刺之書。
……時距明亡未百年,士流蓋尚有明季遺風,製藝而外,百不經意,但為矯飾,雲希聖賢。敬梓所描寫者即是此曹,既多據自所聞見,而筆又足以達之,故能燭幽索隱,物無遁形,凡官師,儒者,名士,山人,間亦有市井細民,皆現身紙上,聲態並作,使彼世相,如在目前,惟全書無主幹,僅驅使各種人物,行列而來,事與其來俱起,亦與其去俱訖,雖云長篇,頗同短制;但如集諸碎錦,合為帖子,雖非巨幅,而時見珍異,因亦娛心,使人刮目矣。
(《中國小說史略·清之諷刺小說》,《魯迅全集》第8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年版)
三、關於科舉制度
我國科舉制度古已有之,作為一種選拔人才的製度,據記載始於漢代。以下各朝,在此基礎上,或繼承,或變化,但大體都有一套較為完整的選拔人才的科舉制度。
明、清兩代的科舉制度大致相同。下面只就清代的科舉制度加以簡單的敘述。
清人為了取得參加正式科舉考試的資格,先要參加童試,參加童試的人稱為儒生或童生,錄取“入學”後稱為生員(清代有府學、州學和縣學,統稱為儒學)。儒學和孔廟在一起,稱為學宮。生員“入學”後即受教官(教授、學正、教諭、訓導)的管教。清初生員尚在學宮肄業(有月課和季考,後來變成有名無實了),又稱為生,俗稱秀才。這是“功名”的起點。
生員分為三種:成績最好的是廩生,有一定名額,由公家發給糧食;其次是增生,也有一定名額;新“入學”的稱為附生。每年由學政考試,按成績等第依次升降。
正式的科舉考試分為三級:
(1)鄉試
(2)會試
(3)殿試
鄉試通常每三年在各省省城舉行一次,又稱為大比。由於是在秋季舉行,所以又稱為秋闈。參加鄉試的是秀才(生),但是秀才在參加鄉試之前先要通過本省學政巡迴舉行的科考,成績優良的才能選送參加鄉試。鄉試考中後稱為舉人,第一名稱為解元。
會試在鄉試後的第二年春天在禮部舉行,所以會試又稱為禮闈,又稱為春闈。參加會試的是舉人,取中後稱為貢士,第一名稱為會元。會試後一般要舉行複試。
以上各種考試主要是考八股文和試帖詩等。八股文題目出自四書五經,略仿宋代的經義,但是措辭要用古人口氣,所謂代聖賢立言。結構有一定的程式,字數有一定的限制,句法要求排偶,又稱為八比文、時文、時藝、製藝。
殿試是皇帝主試的考試,考策問。參加殿試的是貢士,取中後統稱為進士。殿試分三甲錄取。第一甲賜進士及第,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第一甲錄取三名,第一名俗稱狀元,第二名俗稱榜眼,第三名俗稱探花,合稱為三鼎甲。第二甲第一名俗稱傳臚。
狀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儒林院編修。其餘諸進士再參加朝考,考論詔奏議詩賦,選擅長文學書法的為庶吉士,其餘分別授主事(各部職員)、知縣等(實際上,要獲得主事、知縣等職,還須經過候選、候補,有終身不得官者)。庶吉士在翰林院內特設的教習館(亦名庶常館)肄業三年期滿舉行“散館”考試,成績優良的分別授翰林院編修、翰林院檢討(原來是第二甲的授翰林院編修、原來是第三甲的授翰林院檢討),其餘分發各部任主事,或分發到各省任知縣。……
范進中舉
【作者】
吳敬梓
一ˋ清朝人,出身書香世家,自幼聰穎,由於不善治生,性情又豪縱,祖產幾年之間,揮霍殆盡。
二ˋ晚年旅遊揚洲落拓縱酒,死於客中,著有儒林外史ˋ文木山房詩文集。
【文體】
一ˋ敘述范進五十四歲始獲進學,鄉試居然中舉,喜極而瘋,經其岳父嚇止而癒。寫學子熱中功名之醜態,世人炎涼勢利之惡狀,發人深省。
二ˋ本文以「中舉」這件事為主線,巧妙融入周邊人物和事件,藉以反映科舉的醜態ˋ事態的炎涼ˋ人心的扭曲。作者對胡屠戶著墨較多,中舉前ˋ中舉後判若兩人,胡屠戶以傲慢言行ˋ小人勢利嘴臉來看待范進,其時正式當時一般勢利小人看待讀書人的縮影。
【課文】
范進進學回家,母親妻子,俱各歡喜;正待燒鍋做飯,只見他丈人胡屠戶,手裏拿著一副大腸和一瓶酒,走了進來。范進向他作揖,坐下。胡屠戶道:「我自倒運,把個女兒嫁與你這現世寶窮鬼,歷年以來,不知累了我多少;如今不知因我積了甚麼德,使你中了個相公,所以帶瓶酒來賀你。」
范進唯唯連聲,叫太太把腸子煮了,燙起酒來,在茅棚下坐著。母親和媳婦在廚下做飯。胡屠戶又吩咐女婿道:「你如今既中了相公,凡事要立起個體統來。比如我這行業裏,都是些正經有臉面的人,又是你的長親,你怎敢在我們面前裝大?若是家門口這些種田的、扒糞的,不過是平頭百姓,你若同他拱手作揖,平起平坐,這就是壞了學校規矩,連我臉上都無光了。
你是個爛忠厚沒用的人,所以這些話我不得不教導你,免得惹人笑話。」范進道:「岳父見教的是。」胡屠戶又道:「親家母也來這裏坐著吃飯。老人家每日小菜飯想也難過。我女兒也吃些;自從進了你家門,這幾十年,不知豬油可曾吃過兩三回哩?可憐!可憐!」說罷,婆媳雨個,都來坐著吃了飯。吃到日西時分,胡屠戶吃的醉醺醺的,這裡母子兩個,千恩萬謝。屠戶橫披了衣服,挺著肚子去了。
次日,范進少不得拜訪拜訪鄉鄰。魏好古又約了一個同案的朋友,彼此來往。因是鄉試年,做了幾個文會。不覺到了六月盡頭,這些同案的人約范進去鄉試。范進因沒有盤費,走去同丈人商議,被胡屠戶一口啐在臉上,罵了一個狗血噴頭:「不要得意忘形了!你自己只覺得中了一個相公,就『癩蝦蟆想吃起天鵝屁!』我聽見人說,就是中相公時,也不是你的文章,還是宗師看見你老,過意不去,捨給你的,如今癡心就想起老爺來!
次日,范進少不得拜訪拜訪鄉鄰。魏好古又約了一個同案的朋友,彼此來往。因是鄉試年,做了幾個文會。不覺到了六月盡頭,這些同案的人約范進去鄉試。范進因沒有盤費,走去同丈人商議,被胡屠戶一口啐在臉上,罵了一個狗血噴頭:「不要得意忘形了!你自己只覺得中了一個相公,就『癩蝦蟆想吃起天鵝屁!』我聽見人說,就是中相公時,也不是你的文章,還是宗師看見你老,過意不去,捨給你的,如今癡心就想起老爺來!
這些中老爺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你不看見城裏張府上那些老爺,都有萬貫家私,一個個方面大耳。像你這尖嘴猴腮,也該撒泡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鵝屁吃!趁早收了這心,明年在我們行事裏,替你尋一個館,每年賺幾兩銀子,養活你那老不死的娘和你老婆才是正經!你問我借盤纏,我一天殺一個豬,還賺不到錢把子,都給你去丟在水裏,叫我一家老小喝西北風?」
一頓夾七夾八,罵得范進摸門不著。辭了丈人回來,自己心裏想:「宗師說我火候已到。自古無場外的舉人,如不進去考他一考,如何甘心?」因向幾個同案商議,瞞著丈人,到城裏鄉試。出了場,即刻回家。家裏已是餓了兩三天;被胡屠戶知道,又罵了一頓。
到出榜那日,家裏沒有早飯米,母親吩咐范進道:「我有一隻生蛋的母雞,你快拿到集上賣了,買幾升米來煮餐粥吃。我已是餓的兩眼都看不見了!」范進慌忙抱了雞,走出門去。
到出榜那日,家裏沒有早飯米,母親吩咐范進道:「我有一隻生蛋的母雞,你快拿到集上賣了,買幾升米來煮餐粥吃。我已是餓的兩眼都看不見了!」范進慌忙抱了雞,走出門去。
才去了不到兩個時辰,只聽得一片聲的鑼響,三匹馬闖了來;那三個人下了馬,把馬栓在茅草棚上,一片聲叫道:「快請范老爺出來,恭喜高中了!」母親不知是甚麼事,嚇得躲在屋裏;聽見中了,方敢伸出頭來說道:「諸位請坐,小兒方才出去了。」
那些報錄人道:「原來是老太太。」大家簇擁著要喜錢。正在吵鬧,又是幾匹馬,二報、三報到了,擠了一屋的人,茅草棚地下都坐滿了。鄰居都來擠著看。老太太沒奈何,只得請一個鄰居去找他兒子。
那鄰居飛奔到集上,到處找不到;直尋到集東頭,見范進抱著雞,手裏插個草標,一步一踱的,東張西望,在那裏尋人買。
那鄰居飛奔到集上,到處找不到;直尋到集東頭,見范進抱著雞,手裏插個草標,一步一踱的,東張西望,在那裏尋人買。
鄰居道:「范相公快些回去!恭喜你中了舉人,報喜人擠了一屋哩。」
范進道是哄他,只裝不聽見,低著頭往前走。鄰居見他不理,走上來就要奪他手裏的雞。
范進道:「你奪我的雞怎的?你又不買。」
鄰居道:「你中了舉人,叫你回家去打報子哩。」
范進道:「高鄰,你曉得我今日沒有米,要賣這隻雞去救命,為甚麼拿這話來哄我?我又不同你玩,你自己回去罷,莫誤了我賣雞。」
鄰居見他不信,劈手把雞奪了,摜在地下,一把拉了回來。
報錄人見了道:「好了,新貴人回來了!」
正要擁著他說話,范進三兩步進屋裡來,見中間報帖已經升掛起來,上寫道:「捷報貴府老爺范諱進,高中廣東鄉試第七名『亞元』,京報連登黃甲。」
范進不看便罷,看了一遍,又念一遍,自己把兩手拍了一下,笑了一聲道:「噫!好了!我中了!」說著,往後一跤跌倒,牙關咬緊,不醒人事。老太太慌了,忙將幾口開水灌了過去;他爬將起來,又怕著手大笑道:「噫!好了!我中了!」笑著,不由分說,就往門外飛跑,把報錄人和鄰居都嚇了一跳。走出大門不多路,一腳踹在池塘裏,爬起來,頭髮都跌散了,兩手黃泥,淋淋漓漓一身的水,眾人拉他不住。拍著笑著,一直走到集上去了。
眾人大眼望小眼,一齊道:「原來新貴人歡喜得瘋了。」老太太哭道:「怎生這樣苦命的事!中了一個甚麼『舉人』就得了這個拙病!這一瘋了,幾時才得好!」娘
眾人大眼望小眼,一齊道:「原來新貴人歡喜得瘋了。」老太太哭道:「怎生這樣苦命的事!中了一個甚麼『舉人』就得了這個拙病!這一瘋了,幾時才得好!」娘
子胡氏道:「早上好好出去,怎的就得了這樣的病,卻是如何是好?」
眾鄰居勸道:「老太太不要心慌,而今我們且派兩個人跟定了范老爺。這裏眾人家裏拿些雞蛋、酒、米,且款待了報子上的老爺們,再為商酌。」
當下眾鄰居,有拿雞蛋來的,有拿白酒來的,也有背了斗米來的,也有捉兩隻雞來的。娘子哭哭啼啼,在廚下收拾齊了,拿在草棚下。鄰居又搬些桌凳,請報錄的坐著吃酒,商議:「他這瘋了,如何是好?」報錄的內中有一個人道:「在下倒有一個主意,不知可以行得行不得?」
眾人問:「如何主意?」
那人道:「范老爺平日可有最怕的人?只因他歡喜得很,痰湧上來,迷了心竅;如今只消他怕的這個人來打他一個嘴巴,說:『這報錄的話都是哄你,你並不曾中。』
他吃了這一驚,把痰吐了出來,就明白了。」眾人都拍手道:「這個主意好得緊!妙得緊!范老爺怕的,莫過於肉案上胡老爹。好了!快尋胡老爹來!他想是還不知道,在集上賣肉哩。」又一個人道:「在集上賣肉,他倒好知道了。他從五更鼓就往東頭集上迎豬,還不曾回來,快些迎著去尋他!」
一個人飛奔去迎,走到半路,遇著胡屠戶來;後面跟著一個燒湯的二漢,提著七八斤肉,四五千錢,正來賀喜。進門見了老太太,老太太哭著告訴了一番;胡屠戶詫異道:「難道這等沒福!」外邊人一片聲:「請胡老爹說話。」
胡屠戶把肉和錢交與女兒,走了出來,眾人如此這般,同他商議。
胡屠戶作難道:「雖然是我女婿,如今卻做了老爺,就是天上的星宿;天上的星宿是打不得的。我聽得齋公們說:『打了天上的星宿,閰王就要捉去打一百鐵棍,發在十八層地獄,永不得翻身。』我不敢做這樣的事。」
鄰居內一個尖酸人說道:「罷了!胡老爹!你每日殺豬的營生,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閰王也不知叫判官在簿子上記了你幾千條鐵棍,就是添上這一百棍,又打什麼要緊?只恐把鐵棍子打完了,也算不到這筆帳上來!或者你救好了女婿的病,閰王敘功,從地獄裏把你提上第十七層來,也不可知!」
報錄的人道:「不要只管講笑話。胡老爹這個事必須這般樣,你沒法子權變一權變?」屠戶被眾人拗不過,只得連斟兩碗酒喝了,壯一壯膽,把方才這些小心收起,將平日的兇惡樣子拿出來,捲一捲那油晃晃的衣袖,走上集去,眾鄰居五六個都跟著走。老太太趕出來叫道:「親家,你只可嚇他一嚇,卻不要把他打傷了!」眾鄰居道:「這個自然,何消吩咐?」說著,一直去了。
來到集上,見范進正在一個廟門口站著,散著頭髮,滿臉污泥,鞋都跑掉了一隻,兀自拍著掌,口裏叫道:「中了!中了!」胡屠戶兇神般走到跟前,說道:「該死的畜生!你中了甚麼?」一個嘴巴打過去,眾人和鄰居見這模樣,忍不住的笑。
來到集上,見范進正在一個廟門口站著,散著頭髮,滿臉污泥,鞋都跑掉了一隻,兀自拍著掌,口裏叫道:「中了!中了!」胡屠戶兇神般走到跟前,說道:「該死的畜生!你中了甚麼?」一個嘴巴打過去,眾人和鄰居見這模樣,忍不住的笑。
不想胡屠戶雖然大著膽子打了一下,心裏到底還是怕的,那手早顫起來,不敢打第二下。范進因這一個嘴巴,卻也打暈了,昏倒於地,眾鄰居齊上前,替他抹胸口,捶背心。弄了半日,漸漸喘息過來,眼睛明亮,不瘋了。
眾人扶起,借廟門口一個外科郎中姚駝子的板凳上坐著,胡屠戶站在一邊,不覺那隻手隱隱的疼了起來。自己看時,把個巴掌仰著,再也彎不過來;自己心裏懊惱道:「果然天上文曲星是打不得的,而今菩薩計較起來了!」想一想,更疼得狠了,連忙問郎中討了個膏藥貼著。
范進看了眾人,說道:「我怎麼坐在這裏?」又道:「我這半日昏昏沉沉,如在夢裏一般。」
范進看了眾人,說道:「我怎麼坐在這裏?」又道:「我這半日昏昏沉沉,如在夢裏一般。」
眾鄰居道:「老爺,恭喜高中了!適才歡喜的有些引動了痰,方才吐出幾口痰來,好了。快請回家去打發報錄人。」
眾鄰居道:「是了。我也記得是中的第七名。」
范進一面自綰了頭髮,一面問郎中借了一盆水洗洗臉。一個鄰居早把那一隻鞋尋了來,替他穿上。見丈人在跟前,恐怕又要來罵。
胡屠戶上前道:「賢婿老爺!方才不是我敢大膽,是你老太太的主意,央我來勸你的。」
鄰居一個人道:「胡老爺方才這個嘴巴打的親切,少頃范老爺洗臉,還要洗下半盆豬油來!」
又一個道:「老爹,你這手,明日殺不得豬了。」
胡屠戶道:「我那裏還殺豬!有我這賢婿老爺,還怕後半世靠不著麼?我時常說:我的這個賢婿才學又高,品貌又好;就是城裏頭那張府這些老爺,也沒有我女婿這樣一個體面的相貌。你們不知道,我小這一雙眼睛,卻是認得人的!想著先年我小女在家裏,長到三十多歲,多少有錢的富戶要和我結親,我自己覺得女兒像有些福氣的,畢竟要嫁與個老爺。今日果然不錯!」說罷,哈哈大笑。
眾人都笑起來,看看范進洗了臉,郎中又拿茶來吃了,一同回家。 范舉人先走,胡屠戶和鄰居跟在後面;屠戶見女婿衣裳後襟滾皺了許多,一路低著頭替他扯了幾十回。到了家門,屠戶高聲叫道:「老爺回府了!」老太太迎著出來,見兒子不瘋,喜從天降。眾人問報錄的,已是家裏把屠戶送來的幾千錢,打發他們去了。
范進見了母親,復拜謝丈人。胡屠戶再三不安道:「些須幾個錢,還不夠讓你賞人哩!」
范進見了母親,復拜謝丈人。胡屠戶再三不安道:「些須幾個錢,還不夠讓你賞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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